东勰脑筋一转,马上想到也许是母亲在饭桌上说的话被吴叔听见了。过分善良的吴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因为自己的存在给别人添了堵而感到无所适从,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付了房租名正言顺住在这里的人,是不必给一个白白来蹭住的nV人让路的。现在吴叔不仅让了路,还让得千小心万小心,生怕让得不够自然合理而打扰到别人的自尊心。东勰心里对吴叔抱歉,可是他也知道,此时代替母亲把抱歉说出来是一种不厚道。

    晚上母亲回来,东勰把事情非常严肃地告诉了她。母亲满脸委屈:“我说什么了我?我不就让你们加点小心?我也没说砍室友的就是他啊!这个男的怎么脸皮b蒜皮还薄啊!”说着非要去跟人掰扯清楚,东勰好说歹说才止住她。

    第二天早上,母亲天不亮就起床了。她早早地就把早饭做好,然后坐在客厅等着吴叔的房门打开。过不多久,吴叔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从房间出来了,看见餐桌前正襟危坐的母亲吓了一跳,局促次跟她打了个招呼。

    “吴大哥,”母亲开门见山,“昨天妹子说话不妨头,你别往心里去。”

    吴叔一愣,反而先红了脸。他笑了,像个小聪明被戳穿的孩子那样搔了搔后脑勺,结结巴巴地说:“不怪你,我这个人确实不太好处。”

    接下来就是母亲擅长的部分了,她语言的丰富和态度的热情对付吴叔这样的老实人基本上属于降维打击。东勰和嘉穆故意睡了个懒觉,在被窝里边听着两个大人聊天一边抿着嘴偷笑。原来吴叔是真的要出差的,只不过是在一周之后。可是他仍然坚持今天就去住酒店,一来酒店的房间已经订好了,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他已经答应了要把自己的床让给东勰来睡。

    真正的不对劲发生在某一天的晚上,覃嘉穆如厕之后竟然发现用过的厕纸上出现了血迹。之后的几天,血迹一次b一次多,厕纸被洇红的面积一次b一次大。于是他意识到,报应来了。

    某一天夜里,提前设置好的手机闹铃在枕头下闷声响了一下,嘉穆迅速将它关掉,同时翻身爬起来。他先是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等着意识从深度的睡眠中努力挣脱出来,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将房门反锁。他谢天谢地东勰这两天都睡在了吴叔的房间,否则不论做什么都会担心被他看出蛛丝马迹。东勰的心思太细了,尤其是用在他覃嘉穆身上。

    嘉穆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底下那些有点年头的木地板随着他半个脚掌的轮番施压而发出小声的抗议。他从写字桌的0出白天藏好的一个小小的圆镜子。接着,他蹲下去,褪下自己的内K。他准备了这么久,强迫自己在深夜里醒来,就是想用浓重的夜sE给自己遮遮羞,好去仔细查看那个每天让自己流血的sIChu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打开手机上的电筒,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反复地调整着镜子的角度。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两条腿抖得像筛糠,季节在他身上发生了混乱,明明手脚冰凉可是腋下却在成GU成GU地流汗。正当镜子的角度与他视觉的焦点完全重合,谜底即将揭晓的时候,客厅的灯骤然亮了,那一点点光从门缝里钻进来的一瞬间,嘉穆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抖,手机“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他倒cH0U一口气,屏住呼x1,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惊天动地地狂跳。

    果然,脚步声还是被这不寻常的声响x1引了过来。

    “小穆,”东勰先拧了拧把手,拧不动,然后又轻轻敲了敲门,“你没事吧?”

    嘉穆的额头汗涔涔的,墙上挂着的空调忍不住替他换了口气。“我没事......”他手指SiSi地堵着手机背后的电筒光源,慢慢地站起来,身上的关节像是枯树枝折断一样噼啪作响。“我起来喝口水。”他说。

    门外半天没有动静,嘉穆惊魂甫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东勰还没走,两人一里一外隔着房门对峙着。嘉穆屏着呼x1,脸上滚烫,像是被抓包了一件进行中的丑事。他脑子飞速地转,提防东勰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要锁房门。

    半晌,门外的声音说:“那你早点睡。”

    嘉穆嗯了一声但是仍然没动,他继续静静等着,确定东勰的脚步声远了以后,他才敢长长出了口气。他觉得这口气长极了,像是要把他身T里很角落很古老的W浊一起吐出去。他回到床上,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猛烈撞击着x口。他扯过被子蒙住头,像是要溺Si在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里。就在刚刚,他的视焦与镜面重合的一刹那,他终于看清了那个让他感到羞耻的地方。那个地方长满了更加令他羞耻的东西——那些颗粒状的凸起——是它们一次次在厕纸上、内K上留下脏血,一日日折磨着他的心神。嘉穆尽管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一眼就看出了它们的腌臜和下贱,一下就认出了它们是哪件恶行的“福报”。

    上海的季节常常切换得异常突兀,有一种说法认为天气是老天爷的心情,由此看来,近期沪上乱哄哄的GU市和房价很有可能让他老人家的血压忽高忽低情绪极不稳定。几场强降温之后,季节发生了生y的扭转,于是所有适合在户外进行的活动,都添了点肃杀或悲情。上海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母亲突然说要走。临走之前的一天晚上,母亲在厨房疯狂地包饺子。从数量上看,那根本不像是准备一顿晚饭那么简单,像是要把她离开之后给儿子的每一顿晚饭都毕其功于一役。餐桌上、灶台上摆满白花花的饺子,火上煮着一锅,母亲的手里还在不停地包。她一言不发地把背影留给东勰,母亲有这样的本事,一个不大不小的短暂分开能让她渲染出生离Si别的错觉。

    每次一和母亲分开,母亲都势必要包一顿饺子。东勰说他现在没那么Ai吃饺子了,可是母亲不相信,一口断定儿子是怕自己麻烦或者懒得煮才这么说。东勰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辈子优柔寡断、曲意逢迎的母亲,对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一回主,何以在这些毫无意义的小事情上,总是有着某种不可理喻的坚持。可是他最终还是顺从了母亲,他尝试去理解母亲的心情,若不是没完没了地忙碌,你要一个一辈子没有自我的母亲怎么去消化与儿子分别的情绪呢?可能她也明白这些东西大概率是多余的,可是如果不为儿子做点什么,她要怎么对自己的内心有所交代呢?

    母亲这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该回去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说完,似乎还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爸一个人照顾你NN肯定是不行的。”

    东勰在一旁冷冷地一笑,说道:“那是他亲妈,他凭什么不行?”

    “我是心疼他吗?”母亲狠狠地擀了两下面,肩胛骨高高地耸起,“我是心疼你NN。”

    “我也心疼我NN,一辈子也没生出个好儿子。”东勰把桌上的饺子端过去,准备煮下一锅,“饺子够多了,别包了啊。”

    母亲把擀面杖放下,看着儿子,说:“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亲爹。”

    东勰没接话,心烦意乱地往锅里投饺子。母亲来上海几个月,她和儿子像是达成某种约定一样都默契地不去提严洪。如果如果实在绕不过去,他们甚至不惜让话题没头没尾地结束,“严洪”这两个字成了一句说出口就会让所有人都尴尬的脏话。

    东勰转过来,母亲还在看着他,目光透过她茶sE的眼镜片重重地落在他身上。他装没见看,又说一遍:“饺子别再包了,太多了吃不完。”同时在心里荒凉地一笑,没说出口的话是:他严洪是什么东西?冲着你抡拳头抡了十几年,出轨出到你眼皮底下,末了还弄瞎你一只眼睛。就这么个烂人还值得你替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