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有心人打听之下,才晓得这是出自新任通直散骑常侍、太子洗马的苏威之手,虽然只是从五品上,算不上什么大官,但皇帝却愿意把一些政务交给他,足可见此人简在帝心,不是凡类。

    许多朝堂大佬都把目光钉在了高颎、苏威身上,对他们颇多关注,但这种关注绝无善意可言。高颎、苏威做为皇帝改革的马前卒,本身已经和一些大族、世家的利益站在了对立面,凡事都要三思而行才能不被政敌抓到把柄,他们正试图在群臣和皇帝之间,找到一个平稳的位置。

    对于高颎这种做为,皇帝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放手施为。

    六月末,皇帝下诏更易习俗,一扫代北之俗,满朝群臣皆服汉、魏衣冠,宫中一应规制、礼乐,皆参南朝。

    尚书裴世矩进言请修邺城宫殿,公卿、近臣皆附其后。皇帝不悦,言:“先帝多次遣人修缮,所居宫殿帷帐,皆饰以金玉珠宝,极丽穷奢,虽未成毕,但规模壮丽,已逾魏晋矣。”

    并黜落裴世矩,贬为中散大夫。

    俄顷,又有太傅高孝珩、咸阳王斛律光上书,言太子东宫失火,至今未能修缮,满目狼藉,损失天家体面,请修东宫,皇帝虽不甚情愿,也只得从宫中府库出钱为太子修东宫。

    高孝珩又荐河北大儒李纲为太子师,帝权宜再三,依旧不许,命苏威教导太子,并擢拔李纲为谏议大夫。

    月中,左相慕容俨致仕请辞,帝许之。兵部唐邕荣登左相之位,斛律羡出为并州刺史,卢潜拜为兵部尚书,吏部郎中源彪去世,追赠银青光禄大夫。至此,朝中中坚力量都换成了更具活力朝气的年轻面孔,皇帝的权力空前强大,北齐王朝江山稳固,真正具备了鲸吞四海的实力。

    也是近日,高纬以庆贺女儿寿阳满月为名,在铜雀台广邀勋亲、大臣一同宴饮,其中伪周齐王宇文宪、伪周柱国韦孝宽等周国降人赫然在列。

    宇文宪精神虽然尚好,但落落寡欢,在席间也只是自顾饮酒,一言不发。韦孝宽自投降献城以来,皇帝虽然许处高官厚禄,但也一直不得重用,这让韦孝宽如何能忍?

    但他也知,他这一介降臣在大齐朝堂之上,是没有话语权的,不提其他大臣,光是斛律光一人的针对,便足以让他举步维艰!酒过三杯,这位在东西魏大战便声名鹊起的老将干脆搁下酒盏,在众人瞠目之中高声进言道:“陛下有澄清宇内的志向,臣亦有辅佐明珠的心愿,臣虽然不器,但若论治军作战,臣尚有自信,陛下何不用臣,臣必当肝脑涂地报效陛下!”

    韦孝宽宦海沉浮大半生,如果说他对往上攀爬毫无兴趣的话,那纯属扯淡,前半生尽受宇文氏打压,后来那么快倒向杨坚,也是因为不受重视,一腔忠心全都付与东流。现在投降了齐朝,如果再这样默默无闻下去,还不如死了干脆!

    此言一出,满座公卿都是静默一片,皇帝定定地望着这个周国老臣,眼底蓄着和善笑意,忽然出声道:“将军善战之名,朕亦常闻,只不过将军年纪已经不小了,还能受得住军旅之苦吗?”

    韦孝宽是魏永平二年生人,至今已经六十五了,在这个时期,也算得上高龄。皇帝这是提醒他他已经年华不再,同样也是松开一道口子,给了他一个希望,韦孝宽闻言,心下一喜,再度出言道:“臣年纪虽长,但筋骨还算强健,再打上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斛律光冷冷嗤笑一声,本待要出声讥讽,但看见皇帝严肃神色,还是硬生生忍下。

    皇帝颔首,说道:“卿昔年向周主所上的‘平齐三策’朕亦看过,诚可谓字字珠玑,若非周国国力不济,无法施行,恐怕朕真要头痛一番……卿之才略,周主却只让卿做一个看门将,实在是可惜了。”说道此处,韦孝宽脸上也有悲戚之意,高纬顿了顿,说道:

    “朕的邺城禁军原有三大营,原为兰陵王、安德王和广宁王几位王兄掌着,后来扩为五大营,有巴陵郡王为朕看着,现在王琳在淮南防备陈国,都督之位空出,将军可愿履任都督?”京畿大都督虽然名头与实际权力不符,实际能掌控的兵马不过一营,但也是极为显重的职位了。

    韦孝宽大喜过望,他最初的预期也不过是照旧被放到边塞,缓缓图谋建立功勋而已。当即拱手拜道:“臣愿效死!”皇帝的安排让座中一众原周臣子心喜,其余臣子除了眉头微蹙之外,倒也没表示什么不满,这些都是皇帝和一些近臣商议过的事情,风声早就出来了,也就是韦孝宽这么个当事人还不知情而已。

    高纬心里感到满意,要让周国臣子归心,还要让朝堂原来的臣子不至于因为嫉妒心生不满,也要废许多周折的,这是有人嚷嚷道:“陛下不公,凭什么这厮寸功未立便能居于高位?这老货,已经七老八十了,我看他连刀子都不见得拎得动,如何能担当如此大任?!”

    高纬眉头一皱,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居然是贺兰豹子,这厮此时已经喝得伶仃大醉,出言无状,口无遮拦!高纬苦心经营出的气氛顿时被破坏无疑,不但韦孝宽尴尬立在原地,又羞又怒,连斛律光等大将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还不待高纬出声斥责,一道粗粝声音跟着响起:

    “陛下,他喝醉了,臣这就将他拖出去。”

    席间出来一个魁梧大汉,一把拽住贺兰豹子的衣领,就要将他往外拽。贺兰豹子口齿不清,含糊骂道:“你又是谁,居然敢来拖爷爷。”那魁梧汉子直接一拳砸在他脸上,将他打晕过去,高纬眉头一皱,却没说什么,任凭一众内侍将这醉汉拖出,然后颇感兴趣地打量了这大汉一眼。

    只见他面貌凶恶,满脸虬髯又粗又黑,往两边张起,高壮得同狗熊一眼,便跟高纬从前在电视里看见的活阎王一样,气势迫人。当下便问道: